20世紀30年代至40年代中期,日軍入侵中國,中華民族危難深重,舉國人民奮起反抗,愛國保國、報國救國成為時代主題。文人們也蘊憂處變,奔走呼號,以筆為槍,足以廉頑立懦、剛毅近仁。南宋詞人辛棄疾(號稼軒)本人的傳奇經歷、愛國精神,稼軒詞的詩史性質、豪放風格,在戰亂時期很容易激起共鳴,而廣受文人推崇。一方面,戰火頻仍,文壇很需要稼軒一類兼具粗豪與細膩的詞來“補史之闕”,紀家國之難,鼓動士氣、增強斗志,宣揚斗爭精神;另一方面,慷慨悲歌的稼軒詞為“史外傳心之史”,可用以憂虞家國,愴撫瘡痍,悲憤其情。此時全國流行一股研究辛棄疾與稼軒詞的風氣,以及一股模仿“稼軒風”的填詞風尚。此時的福建詞壇,研究稼軒詞者雖不多,但填寫豪放詞者不在少數,“雖到中年豪氣在,夜眠醒、尚作聞雞舞”“溯詞流、辛劉豪放,寸心曾許”(陳守治《金縷曲·再呈武公,用前韻》),推崇辛棄疾的愛國熱情、憂民情懷、英雄氣概,他們的詞展現了國家之難、民生之艱,也凸顯了風雨飄搖之際的文人心緒,詞作情感深沉痛楚、悲涼滄桑,詞風慷慨豪邁、雄深雅健。
一、福建抗戰詞人
福建抗戰詞壇的代表人物主要有:
鄭祖蔭(1872—1944),字蘭孫,乳名維善,福建閩縣人。中日甲午戰爭后,祖蔭便開始重視開通民智,與閩清黃乃裳在福州創辦《福報》,鼓吹革命。之后任漢族獨立會會長,為中國同盟會福建支會會長。1911年5月,參加福州起義,光復福州,并任參事員。1922年,被聘為福建省長公署秘書。抗戰期間,對蔣介石的不抵抗政策表示不滿。
黃展云(1875—1938),字魯貽,福建永福人。留學日本時結識孫中山,加入同盟會,任孫中山秘書。1911年任中國同盟會福建支部文書。辛亥武昌起義時,參與策劃福建響應計劃,參加于山戰役。1919年,任中國國民黨福建支部長,創辦《福建新報》。曾任福建政務委員會常委兼政務委員、全國僑務委員會委員等職。
鄭翹松(1876—1955),字奕向,號蒼亭,晚號臥云老人,福建永春人。翹松曾為同盟會會員,1911年11月負責光復永春縣,被推為永春縣光復代表,赴南京參加中華民國開國大典。后任《漢潮報》主筆。日軍全面侵華后,悲憤難已,口誅筆伐日軍罪行。他重視教育,多次赴馬來西亞、新加坡等地籌募教育經費。
陳遵統(1878—1969),字易圖,福建閩縣人,民國時曾任國會秘書。
何遂(1888—1968),字敘圃,福建閩侯人,是辛亥革命元老,民國早期知名軍事教育家和理論家。19歲加入中國同盟會,曾任國民革命軍第三軍參謀長、空軍司令、廣州黃埔軍校教育長、立法院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等職。新中國成立后,任華東軍政委員會委員兼政法委員會副主任、司法部部長等職。
林庚白(1897—1941),原名學衡,字浚南,又字眾難,福建閩侯人,詩人、政治人物。庚白一生熱心政治,14歲入京師大學堂,15歲創京津同盟會,16歲創黃花碧血社。后任國民政府眾議院秘書長、立法院立法委員。初為陳衍的學生,后與同光體派分道揚鑣。
陳守治(1897—1990),筆名瘦愚,號樂觀詞客,晚號樂觀翁,福建南平人。曾考入北平大學,因家貧輟學回鄉教書,曾任南社閩集理事。守治一生并未直接參與抗戰,但他擁有強烈的愛國憂民之心,為抗戰者吶喊,為底層文人、窮苦百姓發聲。
陳國柱(1898—1969),福建莆田人,是中國共產黨福建早期組織的創始人之一,莆田黨組織的創建者。
陳國楨(1898—1949),福建莆田人,別號榦侯,曾用名實為、亞清。192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,一直從事地下斗爭,1949年解放前夕被國民黨特務逮捕殺害。
黃蘭波(1901—1987),筆名緣浚、阿蘭,福建福州人。擅長繪畫、美術理論,為福建學院教師。蘭波一生大部分時間居于福州,雖未涉足政壇,但以詞體書寫民國以來福州的政治史、民史、心靈史,沉重悲壯,故亦歸為此類詞人之屬。
二、“大地干戈何日了”:憂國情懷
這一時期福建詞壇感時濺淚,恨別驚心,盡多肝膽之作,弘揚“稼軒風”,發揚愛國精神。那些高呼抗戰的詞作多為現實主義,以文學的視角記載了抗日戰爭時期的種種國難民困,以詞紀史。
福建詞人對省內時事甚為了解,尤其對省會福州的時政掌握頗多,他們以詞展現了近代福州的軍政民生,堪稱一部生動的地方史。黃蘭波詞多著眼于福州本地的時事,慷慨其情。1938年10月,侵華日軍逐步南下,福州的軍政長官紛紛逃離,黃蘭波作《如夢令·設置南平行館》一詞,批判福建軍政長官紛紛在南平設置行館,欲放棄省會福州,完全沒有破釜沉舟、堅決作戰的勇氣、決心。1941年4月,日軍攻陷福州,黃蘭波愴然成詠,以四首《憶江南》記錄當時的情景。1944年10月,福州第二次淪陷,難民無數,為狀殊慘,而國民黨當局竟熟視無睹,不予救助收容,黃蘭波極為憤慨,作《偷聲木蘭花》一詞述其慘狀,并嚴厲指責當局的無能、殘酷。1948年5月,福州發生水災,黃蘭波書其所見,憤憤不平于“富人得救,貧者江魚葬”的不公平現象。
福建詞人對時政的批評大多奮筆直書、直指要害,傷國事蜩螗。他們并不忌諱談論國事,也不怕當局者的迫害,首先將矛頭對準軍閥。辛亥革命后,各系軍閥林立、混戰不斷,人民深受其苦。福建因處于皖系、粵系等軍閥勢力的交叉范圍,戰爭不斷,受割據之害深矣。福建詞人對軍閥爭權奪利、不團結一致矛頭對外極為不滿。鄭祖蔭希望割據即刻結束,其《浪淘沙·象棋》言:“割據幾時終。欲問蒼穹。言和未必果由衷。滿望我軍成戰績,車馬攻同。”鄭翹松也十分痛恨軍閥之間為爭奪彈丸之地而大動干戈,從而生靈涂炭、消耗國力的行為,其《金縷曲》(警耗傳烽炬)寫道:“休嘆桃源彈丸地,一任么么割據。那四海、有誰凈土。亂世英雄留銅像,費生靈、無數頭顱鑄。”“蠻與觸,何須數”(鄭翹松《賀新郎·酒酣賦呈家駿甫》),觸蠻之爭致伏尸百萬、血流成河,何等可笑、可恨。
福建詞人的唇舌之炮也集中在國民政府。詞人們嚴厲苛斥國民黨當政期間的種種惡行,指責他們一面殘忍迫害共產黨員,一面一度采取不抵抗或消極抵抗日軍的政策,又一面奢靡享樂、作威作福,不顧百姓死活。陳國柱《雨霖鈴·吊香港九龍》記錄了香港淪陷前,孔祥熙派專機接走兒女及愛犬,有某教授請附機脫險被拒絕一事,無情地揭露了國民政府高層官員的自私自利、腐敗無能。1926年9月,軍閥特務槍殺共產黨優秀愛國青年,黃蘭波作《徵招·挽翁良毓》,第一時間控訴特務的殘暴行徑。他以為外敵當前應團結統一,一致對外,不應同室操戈、殺害同胞,“內憂外患相煎急,神州有如羹沸”。林庚白《水調歌頭·聞近事有感》一詞諷刺更加深刻、犀利,詞為:
河北不堪問,日騎又縱橫。強顏猶說和戰,處士盜虛聲。拚卻金甌破碎,長葆功名富貴,草草失承平。豈獨岳韓少,秦檜亦難能。
尊國聯,親北美,總求成。橫磨十萬城下,依舊小朝廷。古有臥薪嘗膽,今有金迷紙醉,上下尚交征。安得倚長劍,一蹴奠幽并。
九一八事變之后,日本全面侵華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,但是國民黨仍奉行消極的抵抗政策,妥協退讓,詞人對此十分憤怒,寫下此詞。詞的上片第一句即陳述了日軍侵占河北,又不斷南下的殘酷事實,而國民黨當局只顧自己的功名富貴,竟然“強顏猶說和戰”,企圖以妥協退讓求得和平,企圖偏安一隅。下片直指國民黨投靠美國,成為偏安南方的小朝廷,不知勾踐“臥薪嘗膽”,卻只知“金迷紙醉”,貪圖奢靡享樂。詞人對這樣的政府失望至極,“安得倚長劍,一蹴奠幽并”,立志要堅持積極抗戰,收復中原。
國民黨高層當局者不抵抗、不作為,而下層的官員亦上行下效、尸位素餐,愧為百姓的父母官。黃蘭波《偷聲木蘭花》記載了1944年10月,福州第二次淪陷于日軍鐵蹄之下,詞人當時客居閩清,親見過境難民絡繹不絕,扶老攜幼,凍餒露宿,有的斃死路旁,凄慘無比。而閩清縣當政者熟視無睹,不顧同胞死活,不予救助收容。詞人憤慨之情浮于字表,詞為:
長空嗷雁頹陽瞑。宿處今宵還未定。行色倉皇。襁負扶攜似趕羊。
窮黎無告家山破。鄰邑旁觀任凍餓。衣錦烹鮮。誰念流亡愧俸錢。
與國民政府統治者的迫害同胞、無能懦弱相比,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地下黨、游擊隊雖然人數不多,但能保衛祖國,堅持抵抗,堅決打擊侵略者。陳國楨192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,一直從事地下斗爭,曾擔任中共閩南地委云霄地區交通站負責人,協助閩南黨組織和閩粵贛邊區縱隊多次粉碎敵軍的“清剿”行動。1949年解放前夕,遭叛徒出賣,被國民黨特務殘忍活埋。他生前對國民黨殘害同胞的行徑頗為不齒,其《長相思·1929年贈武裝同志陳君》言:“當道匆匆盡虎狼。攝螳螂。捕螳螂。飄忽金丸出紫囊。莫教黃雀揚。”1929年正是國民黨“白色恐怖”正濃之時,此時詞人任中共福建省委軍委聯絡員,通過統戰關系運送戰爭物資,并多次利用主編《商報》的身份作掩護從事革命活動,深刻感受到國民黨爪牙的尖銳殘忍。此詞把當政者比作虎狼,把特務比作想捕螳螂的黃雀,把革命者比作孺子,要革命者懲治特務,防它害人。黃蘭波則對國民黨當局的不抵抗政策大加鞭撻,而對游擊隊稱贊有加。其《六州歌頭·一九四一年六月》一詞記載了詞人泊舟尤溪時的見聞,當時“榕城陷,無血刃,數師萬,豎降旗”,國事蜩螗久,國民黨當局只知“蠻觸斗,豆燃萁”,對國內的革命者大下屠刀,而對日軍不戰而敗,將虎門之險、馬江之隘棄之如遺,對福州淪陷負有不可否認的罪責,“獨裁政,山河破,最誰尸”。與之相反,各地的抗日游擊隊,“在華北、功績弘恢。更東南各地,游擊奮聲威。賴挽傾危”。黃蘭波又在1945年7月夜泊舟水口時,聽到船夫們談論去年游擊隊在隔江擊敗日軍的戰績,頓時高歌一曲《憶秦娥》,盛贊游擊隊員,詞為:
孤舟夕。荒江聞有沉沙戟。沉沙戟。去年此地,戰爭遺跡。
素餐辜負山河責。農民奮起齊殺敵。齊殺敵。蝦夷慘敗,失魂亡魄。
不僅中國大陸的政治、軍事大事激起詞人們的愛國熱情,1941年12月香港淪陷也喚醒詞人們的憂慮。陳國柱誠摯憑吊港澳同胞“念港澳、良友同胞,困苦艱難痛磨蝎”(《雨霖鈴·吊香港九龍》)。而早在香港淪陷之前,林庚白就曾到過香港,對香港“用夷變夏”的情形表示擔憂,對“更偏安、江左堪憐”的國民政府的不作為表示失望,同時詞人又急切希望作為英國殖民地的香港早日回歸祖國,“喪邦異日,互市何年”(《揚州慢·香港灣仔樓望》)。此外,福建詞人放眼全球,對國際大事也較為關注。1943年的珍珠港事件,1943至1944年的蘇聯冬季大反攻等都在詞中有所反映。他們批判日軍的殘暴,“日寇忽披猖。毒焰飄揚。烘天炮火漫遐荒”,期望全世界的人民團結斗爭消滅敵人,“抗敵必須齊努力,捍衛邊疆”(陳國柱《浪淘沙·時事》),最終實現全世界和平、人民安居樂業。
三、“關河滿目凄涼”:末世情殤
此時的福建詞人更真切、深刻地嗅到國難當頭的民族危機和政府衰頹,破敗氣息空前嚴峻,末世情結尤其濃烈。他們普遍感嘆繁華如夢,鄭翹松言:“繁華如夢,悵臨春結綺、芳菲都歇。”(《念奴嬌·金陵懷古,和葉云卿》)盛世之春一去不復返,處處皆是衰頹落寞。鄭祖蔭亦言:“悵風流云散,繁華消歇。江山頻年悲舊雨,海濱幾度看秋月。”(《滿江紅·用康與之體并步元韻》)這種亂煙衰草的頹敗如同日暮黃昏、夕陽西下之景,因而詞人詞中黃昏、落日等意象比比皆是。林庚白《喜遷鶯·春盡日感懷》言:“廢興滿眼,江山縈孤抱。又及斜陽,心頭幽恨,肯向渠儂輕道。”《滿江紅·秣陵感懷》又言:“看幾許、亂煙殘照,旌旗如織。”鄭翹松遠眺故鄉,所見也是暮氣沉沉(《玉抱肚·晚眺》)。何遂途經南京,昔日的都城也是“白下斜陽,驚滿目、江山無恙”(《滿江紅·與虞琴同離南京》)。黃蘭波晚眺南平延福門碼頭,所見也是“斜陽如血帶余腥。破碎江山草木兵”(《闌干萬里心·一九四一年六月》)。
在這樣的末世之中,福建詞人輾轉流亡,備嘗人間的辛苦,就如黃展云在《浪淘沙·哭亡父》一詞中所感受到的:“世事總荒唐。漫自商量。云煙變幻太無常。真個人生皆是夢,夢也須長。”在“山河寸寸傷心地”之中,“長恐優游是夢中”(林庚白《夢春日與亞子游,醒而有感》),更能體味到世事如夢的人生虛幻感。
末世也是亂世,“炮火侵宵閘北焚”(林庚白《滬居書中日戰事所感》)、“道左誰哀亡國隸”(林庚白《國歷一月十一夜起,自靜安別墅步至赫德路,書所感》)。混亂不安的時代,身如浮萍,命如草芥,任何的風吹草動都可能引起個人命運的急轉直下,正如林庚白所深深感觸到的“身如枯葉不勝風”(《浣溪沙·譯法國詩人衛廉士秋辭》)。作為一名普通教師,黃蘭波時常有“萍寄”之嘆。在福州陷落之后,他到處奔波流浪,對流亡的艱險深有體會。其《鶯啼序·北征與南歸》一詞具體展現了詞人的流亡過程,以及流亡中詞人的情感狀態。詞為:
神州陸沉莽蕩,染江山血淚。遍烽火、華北東南,嘆息吾土余幾。等兒戲、將幡次第,關河險塞崇朝棄。在平時,魚肉人民,狠同鷹鷙。
去歲榕城,不戰陷落,望家山雪涕。在梅邑。風鶴頻驚,隔江笳鼓盈耳。挈妻孥、倉皇北徙,冒炎暑、流離顛沛。浦城郊,賃得鷯棲,權為萍寄。
經年倦旅,鎮日牢愁,峭欄怯徙倚。問眼底、故園多處,夢繞親舍,目斷南鴻,寸心如痗。生徒講誦,朋儕酬唱,登山臨水漁樵話,解煩憂、聊藉詩書慰。東涂西抹,揮毫睥睨當筵,醉墨輒換薪米。
危巢警燕,頳尾憐魚,倏浙中變起。又率眷、千巒徒步,繭足南歸,輒阻風飚,復窮帆轡。嶔崎險徑,荊扉蓬藋,晨起晡宿凡匝月,幸全家、無恙兼悲喜。依然財虎磨牙,涂炭公私,黎元殄瘁。
1941年春,詞人客居閩清,任教于福建學院附中。當年4月,日軍攻陷福州,閩清危急。詞人攜親眷隨校離開閩清,遷往閩北浦城。次年6月,日軍侵犯浙江金華、江山、廣豐等地,浦城與其接境,可聽到炮聲轟轟。學校決定又遷回閩清,但是交通工具全被國民黨軍隊截留,只能徒步南奔。詞人一家七口,最小的只有5歲,離開浦城,風餐露宿,溽暑長征,徒步一個月,終于抵達家中。此詞第一闋交代了這兩次流亡的背景,對日軍極為痛恨,對當局統治者極為不滿。第二闋到第四闋描寫了這兩次流亡的詳細過程,表現流亡的艱險,戰爭中百姓的辛酸,“堪哀浩劫,血淚灑川原”,堪稱一部個人的亂世流亡史。
四、“天下英雄君與操”:英雄情結
作為革命者、愛國者,此時的福建詞人并未沉湎于自傷自怨之中而不可自拔,他們并非那些“食肉輩,益驕奢,袖手看亡國”(黃蘭波《驀山溪·從閩清往浦城途中》),也不是那些“雜歌笙。到天明”,焉知亡國恨的“文娼妓,武流氓”(黃蘭波《江城子·一九四二年七月十五日》)。他們在民族危亡之際,在“嗟華夏,極目兵戈滿地”(陳守治《摸魚兒·陳柱尊教授工章草》)之余,更欲大顯身手、有所作為,救國救民于水深火熱之中。
福建愛國詞人英勇無畏、一往無前,具有英雄氣概,以詞壯懷,如稼軒詞一般“大聲鞺鞳”,以達到警醒世人、廉頑立懦的效用。黃展云以為中華兒女是英雄的兒女,“澆盡英雄氣概,換來兒女心腸”(《西江月·游興安飛來石》)。鄭祖蔭哭悼友人王政常,以為其“念平生、黨國事奔馳,多勛績”(《滿江紅·挽王政常》),為國為民甘為孺子牛,死而后已。英雄以救國圖存為己任,寫詞也是為了壯大氣勢,鼓動人心,團結國民一致對外,奮勇抗爭。陳遵統的《滿江紅·救國歌》也是聲大如鐘,詞為:
棢鼓鼕鼕,五千載、催開大國。念囊昔、軒轅神武,蕩平南北。整頓家居非易事,艱難來日頻相逼。展陳編、雒誦漢唐明,添顏色。
民權立,資群策。邊氛亟,須群力。有先民遺烈,國人矜式。砥柱中流須共矢,神州陸沉只誰責。看吾曹、赤手挽狂瀾,摧堅敵。
此詞為救國而作,上片追溯中華五千年的歷史,為祖國的尚武精神而自豪,“棢鼓鼕鼕”指黃帝時的十章棢鼓曲,均雄壯絕倫。下片言全國上下應團結一氣,“吾曹”更應力挽狂瀾、奮勇殺敵。
“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”,福建愛國詞人社會責任感、民族責任感極強,不斷呼喚英雄,也立志成為英雄,收復失地,趕走侵略者,并讓祖國站起來、富強起來。他們自詡為英雄,有補天之志。鄭翹松常在詞中展露其統一祖國之志,如“看天然圖畫好江山,須留得英雄”(《八聲甘州·辛亥春,登紹興望海樓,感賦》),“誰挽銀河水,洗出薊門秋。……安得補天手,重整舊金甌”(《水調歌頭·庚戌都門感賦》),“問宇內,誰健者”(《賀新郎·正陽門外遇大雨還寓,即事》),詞中刻畫了一群為補天缺嘔盡熱血也在所不惜的英雄人物。林庚白也在尋覓、實現英雄之夢(《滿江紅·秣陵感懷》),期待“安得倚長劍,一蹴奠幽并”(《水調歌頭·聞近事有感》)。何遂也有“與子文章通性命,有約金甌同補”(《念奴嬌·柬醇士》)的遠大志向,并堅決抗戰。1937年11月,何遂與生死之交吳石(1894—1950,字萃文,又字虞薰,號湛然,福州人,國民黨陸軍中將,中國共產黨烈士)同離南京,共赴武漢舉抗日大業,氣勢決絕地寫下《滿江紅·與虞薰同離南京》,詞為:
白下斜陽,驚滿目江山無恙。誰過問:梁空燕去,烏衣門巷。戎馬秋郊清角怨,龍蛇大陸哀歌抗。憑唾壺擊缺肯勾留,騎驉往。
鐵甕城,何蒼莽。秦淮水,休惆悵。正縱橫胡騎、誰堪乘障。半著已教全局誤,大言不自今朝誑。撫無弦謹上且羈遲,吾猶壯。
“縱橫胡騎、誰堪乘障”,詞人和友人自告奮勇,“吾猶壯”能抵御外敵,守護家園,做保家護國的英雄。
民國時期的中華民族繁華消逝,夕陽西下。一些詞人欲使國家重新自立自強,在詞中常使用“系落日”的意象,欲以一己之力挽救國破民困的祖國。鄭翹松多次寫道“愿引長繩系日腳,莫放陽鳥飛去”(《賀新郎·酒酣賦呈家駿甫》),“但挼繩挽得、西去日,不愁驚倒,世間兒女”(《玉抱肚·晚眺》),“天寒日落,只繩床、甕牗暫留君住”(《留客住·古驛》)。挼繩系挽落日,奇特的想象是英雄兒女救亡之心的外化。然而,繩子何在?何人去系?這些又正是無數志士仁人所苦苦思索、不斷追尋的。
(作者系中共福建省委黨史方志辦市縣志指導處一級主任科員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