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今閩浙贛交界的武夷山市興田鎮城村,有一處漢代閩越國的重要遺址,是“環太平洋地區保存最完好的漢代王城遺址”,也被稱為“江南漢代考古第一城”和“東方龐貝古城”。西方人常把已湮沒的文明繁華地比作龐貝古城,考古學家亨利·克利爾夫婦就把武夷山的閩越古城喻為“中國龐貝”。
時尚是種輪回。近些年,亞洲一些藝術圈特別追崇原始自然主義的粗陶器審美。為了鼓勵同學們對城村漢城遺址上的印紋陶器物做文創調研,我就說“西方漢學家若聽說你們明天去考察,都會嫉妒地從沙發上跳起來”。同學們興高采烈地去了,然后說“那里有些地方很荒涼”。
確實,城村這座古城已經塵封了2000余年。古城坐北朝南,依山傍水,跨越3座連綿的山丘,乃山水之韻,依王城格局。城墻依循地勢而建,旁有崇陽溪環繞,是重要的水源和交通要道,也充當了天然護城河。放眼望去,一同放飛想象,當年這座古城規模之宏大、氣勢之恢宏,令人震撼。
天然形勝,登臨俯瞰。這座群山環抱中的閩越古城,真實反映了《管子·乘馬》城市營建理念之影響,即“因天材,就地利,故城郭不必中規矩,道路不必中準繩城”。盡管目前考古專家對這座古城的定位尚有不同看法,但根據史料與考古資料可以得知,古城依王城格局而造,其布局大致模仿秦都漢宮的建筑風格,內城外郭,郭外有郊,建筑與山水巧妙融合,呈“負陰抱陽”狀,水抱之勢寓意吉祥,人工建筑和合自然環境。穿越歷史云煙,可以想見當年古城的王家氣派與輝煌。然而,這座王城建成后,也僅風光不久,漢武帝的一把大火就把王城燒成一片廢墟,宮殿樓閣頃刻灰飛煙滅……多少年后,考古人員發現了這座古城遺址,挖掘出不少古城器物。這些古文物無聲道出了當時生產技術之先進與宮廷生活之奢華。
所挖掘的文物中,這座王城的宮廷浴池、地下陶水管和宮殿暖房,給我至深的印象。
當年來訪的賓客,都要在王城前方的水池里“赤誠”相見,然后才能見到尊貴的大王。有人說這是宮廷政治的殘酷見證,檢查來者是否帶有傷人的暗殺工具。這種解讀,固然合理,但有否想過古人可能就是喜歡泡澡?想想看,賓客風塵仆仆而來,身心俱疲,泡下熱水澡,不亦快哉?可否這是宮廷款待貴客的極好禮儀?清風明月下,山林里的宮殿,每天都有清爽的狂歡,恐怕也只有宮廷高官與尊貴客人才有的享受吧?
2000年前,閩越族依據“山形而水處”建造王城宮殿,同時還建造了技術先進的排水系統。這一排水系統充分利用自然山坡和溝谷的地形地勢,埋設陶制管道,巧妙實現了雨水與污水分流。而且,地下排水系統設計精細巧妙,管道是陶制的,長久耐用,清污分流,有進有出。這種規劃設計,既保證了城內環境的清潔,又能有效應對城市內澇,應是當時的先進技術。我曾看過一則材料,直到17世紀,路易十四時期的凡爾賽宮富麗堂皇,雖然擁有巴洛克風格的濃墨重彩和洛可可風格的鮮艷明亮,卻沒有多少專門的衛生間和系統的排污管道,到處是貴族們的糞便和好幾天沒法洗澡的人們。如此看來,把城市的地下排水系統說成是文明的隱喻,實不為過。法國作家雨果就在小說《悲慘世界》中寫道:“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。”畢竟城市下水道宛若城市的靜脈,默默承載城市的污垢與智慧,訴說城市的文明與底蘊。
與宮廷浴池相關的是王城宮殿暖房,可說是當時王公貴族的又一頂級享受。閩越王城室內浴池周邊,挖掘出宮殿中回旋的熱水管道,通過循環熱水實現室內供暖,并經供水管道讓熱水流入浴池。這應是那一時期相當先進的供暖設施。多功能的設計滿足了當時人們對于舒適環境的需求,又實現了熱水資源的循環利用,體現當時閩越人先進的理念與智慧。
徜徉在閩越古城遺址,可看到遺址北面的地勢低洼處有一座小涼亭,亭下即為古井,有“華夏第一古井”之稱,是古城唯一“健在”的舊物。這不免讓人想到了一句古詩:“古人曾飲井中水,井水清清照今人。”古井挺深的,井的結構相當獨特,設計精巧,井中套有多節陶質井圈,井圈上有4個對稱的小圓孔,使得井內與井外的水流相通,保證井水的清澈。尤為神奇的是,井底還鋪上木板。根據專家考證,井底鋪木板的主要作用是防止土質松軟塌陷,同時限制井底泥沙的擴散,以確保井水清澈和飲用安全。從水井的修造技術可以看出,當時閩越人對自然環境的適應力以及對水井結構穩定性的追求,體現了古人修建水井的智慧。古井至今水質純凈,清冽可飲,其緣由應在于水井精巧設計了“凈水器”功能。
江山留勝跡,我輩復登臨。登臨也是為了追溯久遠文化的深意,傾聽歷史的回響。閩越古城遺址的山水環境及考古挖掘的古舊器物,宮殿浴池、暖房、排水系統與清幽水井等,無一不是探尋閩越古城深厚文化底蘊與精神內涵的入口。朱熹講:“且如萬一山河大地都陷了,畢竟理卻只在這里?!笔堑?,閩越王朝覆滅,多少宮殿樓臺深埋于廢墟之下,但崇尚自然的天理不曾隱去。
作為閩越國的一處重要都城,閩越古城吸收中原文化的精髓,同時保留閩越族的傳統習俗,在建筑規模、文化內涵和技術水平等方面達到了當時的巔峰,形成了獨特的文化風貌,無疑是閩越文明及閩人先祖智慧的代表,也是中華文明“重瓣花朵式”一份獨異綻放的“花瓣”,其所蘊含的崇尚自然的天理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追求,給后人留下深刻的啟示,于今仍不失其普世價值。
(作者單位:武夷學院朱子學研究中心)
